“杜铭一个雍州长史,凭什么比刺史还威风,”弹幕里有人这么问,屏幕前的我也跟着犯嘀咕,刺史不是一州最大的官吗,怎么反倒让个长史给压下去了,别急,这事儿得回到景龙三年的长安城,答案全在朱雀大街的晨鼓声里。
那天卯时三刻,杜铭一身三品紫袍,腰上挂着金鱼袋,骑着河西进贡来的好马,从开远门慢悠悠往东走,路上的坊卒不敢拦,金吾卫也不敢问,就连平康里那些刚起床梳头的姑娘,都推开窗户偷偷看他,那身紫袍在太阳底下跟一团火似的,晃得人眼疼,按大唐的规矩,三品以上的大官才能穿紫色,当时整个长安城,敢这么穿的就两个人,一个是中书令萧至忠,另一个就是杜铭,可萧至忠得在太极宫里上朝,杜铭却能在街上溜达,这差别,比啥台词都厉害。
更厉害的是他手里的权,就在同一时间,陇州刺史李思敬正带着手下七品八品九品的小官,在州衙门里对着春耕的账本算来算去,李思敬是从三品下,品级跟杜铭看着差不多,可他的官印只能管陇州那四个县,杜铭一句话,就能把长安、万年两个县的县令半夜叫到光德坊的西州院问话,刺史的官印是铜的,长史的官印是银的,这料子都不一样,在烛光下晃得人心慌,最关键的是,李思敬的折子要过尚书省、门下省、中书省三道关,才能摆到皇上桌上,杜铭的折子,第二天早上就能直接送到太平公主的梳妆台边上,公主府里管文书的,是他外甥。
展开剩余80%这故事得从雍州这地方说起,唐朝天下三百多个州府,就雍州、洛州、并州这仨地儿叫“都”,雍州又是京城,管着长安、万年、咸阳这些二十来个县,人口七十八万,天下一成的税都从这儿出,这么大块肥肉,皇帝哪敢随便给外人,所以从贞观年间开始,雍州牧一直都是亲王挂个名,太宗当皇帝前是雍州牧,高宗也是,后来李旦、李显都一样,亲王挂名不干活,真正管事的,是那个“纲纪众务”的副手,高宗龙朔二年,朝廷把别驾改成长史,长史一下子就成了雍州府事实上的最高长官,品级是从三品,跟上州刺史一样大,可手里攥着的是天子脚下的刀把子、钱袋子、印把子。
杜铭这个从三品,比外地刺史值钱多了,先说兵权,雍州长史还兼着“京兆四面关津节度副使”,名义上是帮忙,实际上两万府兵听他调动,朱雀大街的鼓一响,他就能调动灞桥、渭桥、便桥三处的守军,那个陇州刺史李思敬呢,手下就一千二百个团练兵,还分散在四个县,想凑齐都得提前三天发调令。
再说钱,长安城里两个大市场的税,一天两万贯,全归杜铭管,他要是高兴,能在光德坊一夜盖起一座波斯庙,李思敬想修条水渠,得先跟户部打报告要钱,等批文下来,洪水都过去了,最要命的是人事权,京城周边各县县令、主簿、县尉的年终考核,都由长史亲手动笔,一笔下去,就能决定一个八品官是升是降,李思敬想提拔自己手下的长史,都得看杜铭的脸色,因为那人老家在万年县,档案还在雍州府里攥着。
所以就有了这么一幕,景龙三年四月,江南道润州刺史王玙来京城汇报工作,船刚到渭河码头,就先递帖子去拜见杜铭,王玙是正四品上,比杜铭低半级,可他管的是江南最富的润州,按说不用这么低声下气,可他有三万石米要运进京城,漕船过渭桥的时候,杜铭只要说一句“夜里不许过”,他的船队就得在河上等到天亮,王玙在驿馆里急得直转圈,最后送了二十匹吴绫、两箱洞庭橘子,才换来一张“夜行牌”,紫袍跟绯袍在灯底下这么一交换,跟一场不出声的买卖似的。
更不出声的买卖在皇宫里头,韦皇后想立自己的女儿安乐公主当“皇太女”,宰相们一个个都不敢说话,就杜铭在紫宸殿里轻飘飘来了一句,“雍州户口,最近跑了不少,怕不是国家的好兆头”,话一说完,大殿里安静得能听见龙涎香烧着的“嗤嗤”声,韦皇后盯着他腰上那块银印,突然就想明白了,真要闹到那一步,长安城内外两万府兵,第一个听的就是杜铭的,第二天,立储这事儿就没人再提了,一个从三品的长史,一句话压住了皇后,也压住了史官的笔。
紫袍底下,也不是那么太平,杜铭最怕的是“考课”,唐朝的规矩,地方官三年一考,京官四年一考,考得最差的要降级扣钱,雍州的事儿又多又杂,最容易出错的就是“灾伤减免”这块,景龙三年七月,关中闹蝗灾,万年县报上来田地受灾七成,杜铭连夜带着县尉跑到龙首原去抽查,亲手抓了三筐蝗虫回来称重,回头就把受灾等级改成了四成,第二天,他一边让人在通化门外贴告示,说“蝗不为灾”,一边又偷偷命令城里米商不准涨价,老百姓背地里骂他,可御史台就是抓不到他的错,因为那账本做得比鱼鳞还细,年底考课,他还是“上下”等,紫袍照样穿,金鱼袋照样响。
这金鱼袋响了八年,终于还是出事了,景龙四年六月,中宗皇帝突然没了,韦后瞒着不发丧,叫杜铭带兵进宫“保护”,那天夜里,杜铭在光德坊的宅子里走到四更天,最后把兵符锁进铁匣子,让儿子连夜送去了太平公主府上。
第二天一早,李隆基带着兵冲进玄武门,韦后跑进飞骑营被乱刀砍死,杜铭呢,穿着他的紫袍,站在安福门外,亲手给临淄王李隆基打开了城门,三天后,新皇帝登基,改元唐隆,杜铭还是那个雍州长史,只是金鱼袋里多了一张“开国县公”的文书,史书写到这儿,就淡淡一句,“雍州长史杜铭,以功进爵”,没人去问他为啥没跟宗楚客那帮人一样被砍头,答案还在那个品级里,从三品的长史,关键时候站对了队,就是新朝的自己人,正四品的刺史要是站错了,连流放去岭南的机会都没有。
那身紫袍最后褪色是在开元四年,京兆府改了名,长史也改叫“京兆尹”,品级还是从三品,却不再是皇帝心腹的专属位置了,杜铭七十岁告老还乡,车马出春明门的时候,他回头看了一眼城墙,夕阳底下,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子,像一阵风吹散的烟,史官没记下这一刻,可长安的老百姓记着,他们给杜铭起了个外号,叫“杜三品”,既是说他的官阶,也是说他一辈子就到这了,没再往上爬,可就是这没爬上去的半步,让他躲过了武韦、太平、隆基三朝的腥风血雨,成了长安城里活得最久的紫袍。
现在再看剧里,杜铭在西州院里拍桌子,观众只觉得他威风,可要是把镜头拉远点,就能看见他紫袍后摆上缝着的一块旧补丁,那是景龙二年他亲自去渭桥查蝗灾时磨破的,那块补丁的颜色比袍子深一点,像个看不见的枷锁,提醒他,从三品再风光,也只是天子脚下的一个看门人,刺史可以天高皇帝远,长史却得夜夜枕着长安的鼓声睡觉,紫袍是皇帝给的,也是皇帝随时能收回去的,金鱼袋响得再好听,也挡不住一张贬官的文书,杜铭比刺史高的那一点,高在品级,更高在离皇权近的那半步,半步之内,是生,半步之外,是死,长安城的夜色压下来,紫袍是最显眼的靶子,却也是最安全的盾牌,这种在刀尖上过日子的感觉,才是“杜三品”这三个字真正的分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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